邓迎雪
一
早饭时，婆婆指着桌上的菜说：“这空心菜和豆角是你李大妈送的，她在河沟种的菜丰收了，送我们的菜够吃一星期呢。”
听她这样说，我只觉一阵反胃。李大妈浇菜的水全来自那条臭水沟，水沟里工业废水和城市污水汇在一起，黑乎乎的，飘着恶臭。用这样的水浇出来的菜，能吃吗？
看我嫌菜不干净，婆婆毫不在乎地说：“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没事，吃吧。”
我皱皱眉，没有说什么，转身去厨房拿了一瓶辣椒酱，就着馒头吃起来。
老公梁浩担心婆婆不高兴，悄悄冲我使眼色，我头一扭，装作没看见。
婆婆看我不吃她做的菜，有些不高兴，脸一沉，把筷子往桌上一搁，转身进了卧室。
梁浩连忙追过去叫她，但叫了半天，也不开门。
梁浩走过来，斥责我：“老人辛苦做饭，你还挑三拣四，真不知好歹！”
我也憋着一肚子的火，低聲说：“你看她刚来一个月，把家里弄成啥了？天天捡塑料瓶、烂纸板，地下室都快堆满了。这还不算，尤其是那些精打细算让人受不了，每天晚上去超市买处理的便宜菜和馒头，一点都不新鲜，昨天我吃了那盒快过期的豆腐，还拉了肚子。今天可倒好，干脆又把毒菜搬上桌，你能受得了，我受不了！”
梁浩振振有词：“我妈她一辈子省吃俭用惯了，你让她一下子变得大手大脚，她也学不会啊。再说你平时不是也挺节俭，怎么光兴你，不兴她了？”
我辩解：“我那是新节俭主义，简约，环保，不降低生活品质。”
梁浩说：“总之今天是你错，不知道体谅老人，过会儿去向她道歉。”
我不服，气呼呼地上班走了。
下午单位在邻市有个紧急项目需我赶去处理，我给梁浩说了声，出差到了邻市，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回到了家。
家里静悄悄的。正是中午时分，婆婆去哪里了？
我去她卧室看，只见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衣帽架上也不见她常挂着的衣服，打开鞋柜，她的鞋也不见了。我一阵慌乱，我把婆婆气回老家了？！
二
我赶快把情况告诉梁浩，他一听也慌了，急匆匆地赶回来。
我和他去婆婆常去的超市、广场寻找，可找了半天，也不见踪影。
我问他今早婆婆有无异常，梁浩说：“没什么异常，我走时她在收拾衣服。”
“是不是因为昨天的事，赌气回老家了？”
“走！去火车站。”梁浩着急地说。
我一边往火车站赶，一边后悔没有给婆婆买手机。记得她刚来时，我要给她买手机，她说家里有电话，平时顶多去外边买个菜，在楼下坐坐，拿个手机没有多大用处，还浪费钱。听她这样说，手机就没有买。
我内疚地想，还是我对婆婆关爱不够。
到了火车站，我们找遍广场、候车厅，依旧没有婆婆的影子。
天不知什么时候阴了，雨“哗啦啦”地下起来。望着那瓢泼大雨，婆婆又音讯全无，我心里很难过。这段时间，我和婆婆的生活方式虽然有很多不同，可她对我就像亲闺女一样，家里的事从不用我操心。前些日子，我工作忙，梁浩又出差，婆婆担心我的安全，每晚都在小区门口接我。每当我从公交车上下来，望见她慈爱的面庞，心里总觉得无比温暖。
婆婆的过分节俭确实影响了全家的生活质量，可是即使想让婆婆改变，我也要耐下心来，循序渐进才行得通啊。
雨小了，我和梁浩心情沉重地往家走。走到离小区不远的一处饺子馆，我忽然想起前两天我和婆婆路过这家店时，门口贴着一张招帮工的广告，婆婆说，她年轻的时候在厂里食堂干过，最擅长的就是包饺子。我当时听了也没多想，这时，我忽然想，婆婆会不会去做帮工了？
我们向饺子店老板说明来意，在他的带领下，走进了饺子馆后厨。只见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妇人正围着围裙，低头包着饺子。她十指翻飞，眨眼工夫，饺子就捏好了。
我和梁浩又惊又喜，同时喊道：“妈——”
三
原来，婆婆看我们每月都要偿还房贷，想从经济上帮助我们。每天中午我和梁浩都不回家吃饭，所以她瞒着我们去饭馆做帮工，哪成想，今天被我们发现了秘密。
我问她：“妈，家里怎么不见你的衣服和鞋子了？”
她说：“我没洗好就来饺子馆了，还都在阳台上放着呢。”
原来是这样！
隔天，我和梁浩劝她辞了工。年纪大了，正是安享晚年的时候，哪能再像年轻人那样劳碌呢。
那些天里，我脑子里一直闪现着婆婆在饺子店做帮工时的画面。她把全部的爱都给了我们这个小家，而我有时不领情，还处处不顾忌她的感受，除了责备就是责备，从没想过该怎样去帮她改善生活方式。
公公去世早，那些年，家里所有的经济担子都压在她身上，这让她养成了过于节俭的习惯。如今生活条件好了，婆婆还是以前的老习惯，时时处处节省，对自己十分苛刻。我该怎样让她接受那种新节俭方式呢？既正常消费，又素朴节俭。
我想，婆婆年龄大了，不会上网，读书看报也少，获得知识的渠道比年轻人少，生活相对闭塞。这就要求我们要多给她灌输新的生活观点，而不是简单粗暴地闹脾气。
朋友李亚是一个养生达人，倡导新节俭生活方式。我决定领着婆婆见见李亚，让老人了解一些她的生活理念。
李亚向婆婆大谈养生知识，说起生活里有不少人总是反复吃剩菜剩饭，尤其偏爱在家腌制咸菜，李亚说她从不吃腌制食品，以前小的时候，家里生活困难，妈妈成天吃咸菜，后来孩子长大了，原本要好好孝顺妈妈的时候，妈妈却患胃癌去世了。
婆婆听了唏嘘感叹，若有所思。
我能感觉到，婆婆听了李亚的养生知识后，明显受到了触动，家里的饭桌上再也不见咸菜和剩饭的影子了。
我再接再励，又从网上找了一些卫生科教片，讲述生活里容易出现的致病菌。我边看边对婆婆说：“妈，你看这片子里讲的超级细菌离我们多近，以后不要再往家里拣废品了。”
婆婆爽快地答应了。
四
周末，家里的拖把坏了，我找出几件破损的旧衣服，剪成条状做了一个新拖把。又把卫生间大大小小的肥皂头收集起来，在微波炉加热，重新合成了一块大肥皂。这还不算，家里的沙发靠垫和窗帘我也手工缝制，节省了一笔费用。
梁浩笑我：“我看论节俭，你和咱妈有一拼。”我说：“我这是新节俭主义，简单、节约，又不影响生活品质。”婆婆说：“还是你们年轻人有学问，懂的也多，你们要多教教我啊。”
我跟婆婆讲，“新节俭主义”就是收入再高，支出也要精打细算，该消费时消费，该节省时节省，把生活过得丰富多彩。毕竟我们努力工作是为了过上好生活，不是为了吃苦受罪。
婆婆听得津津有味。
我听同事说郊区有家菜农正往外租赁土地，每两分地年租金七百元。想到婆婆喜欢种花种菜，我便租下了那块地。
婆婆很高兴，但是又嫌租金太高。我劝她：“七百元对我们家来说微不足道，但是却能保证我们一年都能吃到新鲜的青菜，再说通过田间劳作，还能锻炼身体，增加生活乐趣。”
从此，我们一家三口一有时间就去菜地忙碌，饭桌上每天都是新鲜的时令青菜。婆婆还在菜园的一角种了十几棵月季，花开的时候姹紫嫣红，芬芳袭人。隔一周，婆婆就把新开的花剪下来，插到花瓶里，家里因为这些盛开的鲜花而变得格外温馨、美丽。
我又给全家每人买了一个计步器手环，每天晚上，一起出门散步，锻炼身体。虽然这种简单的锻炼方式和豪华的健身房相差太远，但这样又锻炼身体，又多了沟通和交流，一家人其乐融融。
一次，我们在散步途中遇见邻居，邻居羡慕地说：“看你们这样多好，我家都是各玩各的，打牌、喝酒、看电视剧。”
婆婆自豪地说：“我们这是新节俭主义。”
我和梁浩听了哈哈大笑，不知不觉中，婆婆已学会了“新节俭理念”，也接受了这个生活观点，既节约不浪费，又不再那么委屈自己，保证了生活质量。
那一刻，我感到一种特别的踏实和幸福。
责编/刘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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