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了,故事只能到这了

莫愁·智慧女性 / 2018年10月10日 16:53

游玩

段雨

遇见她,他开始渴望生命的完整

1963年春天的聂华苓,经历种种变故,正处于人生低谷。相依为命的母亲亡故;丈夫去美国六年,对流亡在台湾的她和孩子不闻不问,婚姻已无可救药;供职的《自由中国》杂志因登载过多批评时政的文章被查禁,社长和同仁被抓,她也时刻面临危险,只能靠微薄的稿费和兼职教书维持生计。“活着只是为了两个孩子”,一个失落和恐惧中的女人,哪有心情参加美国文化参赞举办的酒会。

冥冥中注定要遇见美国现代派诗人保罗·安格尔。酒会下午六点散场,犹豫半天后,鬼使神差地,一身素装的她在五点半才出了家门,赶到酒会时,正看到一个高大英俊的美国人和几个诗人谈笑风生。他神情爽朗,机智幽默的话语逗得他们哈哈大笑。

她站在他身后,等着主人介绍,可他越说越得意,旁若无人。等他回过头,只见一个身材娇小的美丽女子瞪着他说:“我站了半天,你也没理我,没礼貌!”她毕业于金陵大学外文系,英文流畅,不过声音听上去冷而尖锐。他瞪着刺猬一样的她,毫不客气地回敬:“你来得这么晚,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这儿,你才没礼貌!”

话是假装狠狠说的,口气像斗嘴的孩子。但很快,他就被“她挺立的娇美身子闪烁的张力”怔住了。在诗人眼里,那是最美丽的个性。主人介绍她时,像猎狗一样能“嗅得出才气”的他惊讶地发现,这个身上有着磁力的小女子就是他欣赏的短篇小说集《翡翠猫》的作者。

“啊,我要和你谈谈。”此次台湾之行,保罗是为他主持的“爱荷华大学作家创作坊”寻访有才华的青年作家去爱荷华学习和创作的。

在《自由中国》供职多年,受社长雷震影响,聂华苓有男人般的侠肝义胆、古道热肠。“头脑性感,身子聪明”的她就这样一点点地吸引了保罗。晚宴上,他坐在她旁边,眼睛已情不自禁地跟随她。

为了吸引她注意,鸽蛋烩鲍鱼上桌后,他戴上眼镜,用筷子夹起一个柔滑嫩白的鸽蛋,玩魔术似的给每人看了一圈。这一幕,把她逗得抚掌大笑。虽然这是他“这辈子最愚蠢的样子”,但能博她一笑,他从此对鸽子都充满感激。

诗人保罗有着天生的魅力,能吸引满座的注意力。被人生重担压得喘不过气的聂华苓,在谈笑中暂时忘记了现实的不堪。她注视着他,那不断变幻的灰蓝眼睛像一道曙光,“温暖、深情、幽默、犀利、渴望、讽刺、调皮、咄咄逼人”。他的侧影 “线条分明,细致而生动”。她突然有一个感觉,这是一个可以放心依靠的男人。

第二天,保罗取消了和别人的午饭约会,他想单独和她在一起。他听她讲她的生活、创作、翻译,怜惜她一个人养孩子的辛苦。她灵巧的双手、智慧的眼神令他痴迷。“她像只精致的小手表,每个细小的零件都反应灵敏”。饭后,她微笑着告别。听着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让自己都吃惊的念头——这一辈子都能听那脚步声该多好!

保罗婚姻不幸,结婚时,妻子玛丽隐瞒了精神病史,在痛苦和不和谐中,他度过了糟糕的三十年。遇见聂华苓,他心中升起一团无法扑灭的烈火,他开始渴望生命的完整。

爱情是一株玫瑰,迟早会开花

保罗在台湾三天,每天的宴会,聂华苓都作为客人被邀参加。可每次当保罗问:爱荷华?她的回答总是三个字:不可能!

临行前一天的晚宴后,保罗坚持送她回家。车到家门口,他却不许司机停车,“不能停!和你一起三分钟就完了吗?”就这样兜兜转转,只要和她在一起,去哪儿都行。

车子终于停下,保罗陪聂华苓走在寂静的小巷,对着满天的繁星,他许愿,“我的愿望是再见你,再见你,再见你……”

在飞机上,保罗用手提打字机给聂华苓写了第一封信,紧接着,第二封、第三封……连续三周,无论在日本还是菲律宾,每天一封,所有的信件都表达着同一个主题:世界是两半的,有她的那一半,都是欢喜、希望和光明;没有她的那一半,全是苦闷和黑暗。

出于对文学梦想的追求和摆脱险恶形势的需要,1964年秋天,爱荷华河边的红叶如火如荼时,聂华苓如期抵达。在保罗的推荐下,她到爱荷华大学执教。第二年,她结束了名存实亡的婚姻,把两个女儿接到美国。在机场,看到泪流不止的她,他贴在她耳边说:“看到你们母女终于在一起了,我很感动。”保罗的蓝眼睛里,是天空一般的纯净。那一刻,聂华苓知道,余生的岁月,她与他,不可分割。

保罗在纽约扭伤脚,回爱荷华休养时,聂华苓悉心照顾。她的玲珑剔透、满怀柔情,每个细节都让他觉得有情有趣。他远行欧洲,一进旅馆,她的信已经等在那儿。而她的照片,就在他的钱包里,他随时翻看。

她的爱,使他像怀春少年一样患得患失,既想永远守着她,又怕年龄的差距成为障碍。他甚至想,“倘若你有一个和你年龄相近的人,为你着想,我会要你和他结婚,而牺牲我和你共同生活的幸福。”

他大她17岁,然而,对她来说,年龄根本不是问题,遇见他,她才释放了自己。她更在意的是“妙不可言的心灵相通”。爱情如果是一株玫瑰,它迟早会开花。

有了她,生命苏醒

在世外桃源一样安详宁静的爱荷华,聂华苓和保罗一起主持写作工作坊。1967年,望着波光粼粼的爱荷华河,泛舟其上的聂华苓突发奇想,为什么不在原有的工作坊之外再创办一个“国际写作计划”呢?这个建议让保罗双眼放光,充满赞叹:“你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就这样,一个为世界文学的交流和发展做出不可磨灭贡献的计划诞生了。保罗和聂华苓每年都会邀请一批各国著名作家、诗人到爱荷华写作、研讨。

1971年,结束了不幸婚姻的保罗终于为聂华苓戴上了结婚戒指,那年,她46岁,他63岁。爱荷华河边小山上的一幢胭脂红楼成了他们的家,红楼的四角吊着四个大风铃,风吹过,叮叮咚咚,此起彼落。屋前,他种了她喜欢的柳树,屋后的树林里,是叽叽喳喳的鸟雀、信步其中的鹿和憨态可掬的浣熊。他们常常并排坐在窗前,她看鹿看鸟,而他只看她。

有了她,生命苏醒,林中散步交谈、壁炉前喝酒聊天,对他来说,都是享受。他在楼上书房写字,经常会突然停下来喊:“华苓──”听到她回答,打字机的声音才重又响起;有时他径直下楼,将手搭到她肩上:“我只想知道,你在这儿。”暮年的他活力依旧,喜欢给她拍照,“我们要留住共同生活的每一刻。”

在他们的共同推进下,“国际写作计划”成为具有崇高国际声誉的庞大文化机构,二十四个国家的三百多名作家曾联合提名聂华苓夫妇为诺贝尔和平奖候选人,称他们是“实现国际合作梦想的一个独特的文学组织的建筑师”。中美建交后,萧乾、艾青、丁玲等中国作家也陆续走进这个文学大家庭。

“我只愿生生世世守着你”,1990年除夕,红楼里炉火正旺,保罗为聂华苓斟了酒说:“华苓,祝我们健康快活!我要再重复一遍——和你一起的生活,真是好,没有多少人有我这样的生活。”

相守二十七年,“每一刻都很满足”“有谈不完的话,有共同做不完的事”。可1991年3月,他们满怀喜悦地去欧洲准备领取波兰政府授予的国际文化贡献奖,在芝加哥机场转机时,去买《新闻周刊》的他心脏病突发,永远地离开了她。

没有挥手,没有告别,只留下一首未完成的诗《当我死的时候》。红楼依旧,小鹿闲闲地散步,柳枝在风中摇曳,书房的日历永远停留在那一天。书柜里,摆着一张保罗坐在石头上的照片,是一个年轻的、典型的美国绅士,那正是她认识他时的样子。

十二年后,“死里求生挣扎过来”的聂华苓写了传记《三生三世》。在书中,她深情回忆了这一段红楼情事。故事只讲到1991年,“没有了保罗的日子,回想起来,只是一片空白,不写也罢。”

“那份情缘完不了”,只有爱能解开不死之谜,保罗那黑色的大理石墓碑上,早已刻好了两个人的名字:保罗·安格尔和聂华苓。

(编辑 张秀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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