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灵超
2014年5月21日，河南省郑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了一桩蹊跷的经济案：陈霞与姜媛本是闺蜜，两年前，两人签订过一份买卖房屋的合同。一方说这合同是真，另一方却说这是阴谋；一方说房子不卖就赔我19万，另一方走投无路选择自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2014年7月，笔者经过多方采访，了解了这起离奇案件背后的点点滴滴……
母亲身患重病，闺蜜借钱救急
2013年7月10日，正在上班的陈霞接到好朋友姜媛的电话，她假都没来得及请，就打车去见姜媛。一见面，姜媛的表妹程婧拿出一份合同放在陈霞面前，说：“按照合同，4.5万元定金要翻倍赔偿，还有10万元违约金，一共19万，你是付现金还是刷卡？”陈霞惊得倒吸一口冷气，问姜媛：“你不是说咱们的合同只是个形式吗？”姜媛看着她，眼睛红肿着说：“因为你，我的家都快毁了！别说19万，就是190万也解不了我的恨！”
事情还要从两年前说起……
时年33岁的陈霞是河南信阳人，家境穷困，上大学时就勤工俭学，自己支付一切费用。大学毕业后，她应聘到河南一家公司，与和她一起进公司的姜媛一见如故。
姜媛是河南驻马店人，比陈霞小3岁。她家境优越，热情开朗，总是提醒陈霞不能光顾着家里，要对自己好一点。陈霞结婚时，姜媛大方地包了个5000元大红包。2007年姜媛和陈冰结婚，陈霞跑前跑后地忙碌，不仅花6000多元给她买了条手链，还把房子腾出来，让姜媛的娘家人住。姜媛生孩子后，每次出去逛街或旅游，陈霞都会帮忙照顾她的孩子。两人的关系，公司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大家都羡慕她俩不是亲姐妹却胜似亲姐妹。姜媛总是“陈姐”“陈姐”的，有什么喜悦烦恼，总会第一时间告诉陈霞。
陈霞也有自己的烦恼：她的家庭负担重，父母年事已高，经常生病，上班后每个月都要给家里寄钱。因为钱的事儿，陈霞没少和老公刘晓周吵。陈霞要面子，一气之下，在2010年初主动提出与丈夫实行AA制。
2010年4月的一天，陈霞突然接到老家的电话，说是母亲心脏病犯了，需要她拿6万元。但是，当时她正与丈夫冷战，所以不想开口向他要钱。
看到陈霞愁容满面，姜媛问她，是不是和老公吵架了？得知她是为母亲治病发愁时，姜媛当即说借钱给她。陈霞几乎快哭出来了，拉着姜媛的手说：“你真是我的好妹妹，让我怎么感谢你啊？”姜媛笑着说：“哪天我要是被陈冰欺负了，你可得替我撑腰！”
在关键时刻倾囊相助，这让陈霞感激不尽。想到一时半会儿还不了钱，陈霞对姜媛说：“我公公最近把化工路的一套房子给我们了。尽管名字是我老公的，但这也算夫妻共同财产。我用这套房子作抵押，给你写个借条吧！”姜媛马上拒绝道：“别这么俗好不好？那钱就是你还不了，我也不在意！”陈霞仍不放心地问：“你借这么一大笔钱，陈冰不会有意见吗？”姜媛笑了：“我们家我做主！”
在姜媛的帮助下，陈霞的母亲顺利进行了手术。尽管姜媛说不着急，但陈霞却想尽早还钱。她每个月工资只有两千多元，省吃俭用，中午连单位的盒饭都舍不得买，而是从家里带饭去单位。其他方面的开支也是能省则省。姜媛看不过去了，说：“钱不着急，你爱惜自己要紧！”陈霞却觉得：两人感情越好越不能牵扯钱，这钱早还早轻松。
家丑外扬和欠款未还：友谊的试金石是隐私还是金钱
半年后，陈霞攒下6000元，又向亲戚借了1万元，还了姜媛1.6万元。姜媛给她打了张收条，写明陈霞还欠“肆万肆仟圆整”。
至此，姜媛和陈霞的情谊依然深刻而牢固。2012年3月的一天傍晚，陈霞到姜媛家串门，发现她头发散乱，眼睛红肿。一问才知道：陈冰在外面有人了！陈霞很是震惊：她一直觉得姜媛年轻漂亮，风姿绰约，陈冰还配不上她呢！
原来，当天下午，从丈夫手机里发现可疑短信后，姜媛不动声色打出租车跟踪，结果把正与女客户开房的陈冰抓个正着。陈冰不仅不认错，还出手打了她！
陈霞听得义愤填膺，站起身拉着姜媛的手说：“走，我和你一起找陈冰去！”没想到姜媛却说，陈冰已经道歉了，还写了保证书。“我不想把事情闹大，何况跟你说完后我心情好多了。”她顿了顿又说，“这事儿我只对你一个人说，你可千万别告诉任何人！”陈霞当即保证，要是把这事儿说出去遭天打雷劈。
转眼一个月过去，陈冰出轨的事儿也烟消云散。同在一个公司上班的夫妻俩，还是一如往常地恩爱。这让陈霞很是高兴，当然私下里也让姜媛多长个心眼儿，男人嘛！
让陈霞没想到的是，2012年5月的一天，她去单位的收发室取快件，突然听到两个同事议论陈冰出轨的事儿，陈霞的心里“咯噔”一下，马上去找姜媛。可她还没开口，姜媛却红着眼睛问她：“我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吧？我和陈冰早没事儿了，你干吗嘴欠，把我俩的私事儿到处乱说？”
陈霞一头雾水，因为她真的恪守诺言，没对任何人说这件事。可姜媛却认定，丈夫出轨的事情是她说出去的。“这件事，全公司就你一个人知道，你就别抵赖了！”姜媛哭着说，“咱俩情谊从此了断，剩下的钱，尽快还我吧！”
为了澄清误会，陈霞多次找机会向姜媛解释。但这种事越抹越黑，她说得越多，姜媛的脸色就越难看。到最后，姜媛还给陈霞发短信：“我可以原谅陈冰，但绝不原谅你！”自从陈冰出轨的事儿在公司传开后，陈霞发现姜媛憔悴了很多，谨小慎微，可能为了堵住人家的嘴，还动不动请人吃饭。小两口上下班，也不像原来那样形影不离而是分开行动了。这让陈霞心疼，也莫名地“愧疚”。
陈霞也想过去找陈冰解释，但思来想去又觉得不合适。毕竟人家还是夫妻，陈冰不一定会相信自己。再说了，自己还欠姜媛一大笔钱，陈冰一直蒙在鼓里呢。
“泄密风波”过去半个月后，陈霞突然接到姜媛的电话，她喜出望外，以为姜媛愿意与自己重归于好，如约来到咖啡馆，却发现姜媛身边还有表妹程婧作陪。见面后，姜媛就拿出一份“购房协议”，说：“借钱给你的事儿，陈冰终于知道了，现在天天和我闹。你能不能和我补签个协议？就说把化工路那套房子卖给我了，我那笔钱就当是付了首付。等你把钱还给我之后，咱们之间的协议就算是作废了……”姜媛的“购房合同”是这样写的：“陈霞自愿将位于化工路的一套房子卖给姜媛，成交价为20万元人民币。姜媛已付订金4.4万元，交房日期为2012年12月31日。如任何一方违约，赔偿对方10万元。”
本来就想过把那套房子作为借款抵押，所以陈霞想也没想，就在“购房协议”上签了字。姜媛把“协议”收好，起身离开前在桌上留了100元钱，留下一句“今天的咖啡我请了”就走了。看着她快步离开，头也不回的背影，陈霞有种不祥的预感……
真欠条假协议？“订金”变“定金”步步惊心
2013年1月上旬的一天，陈霞给姜媛打电话，说要还她1万元。姜媛却声音嘶哑地说：“陈冰非要按合同办事。他也知道那事儿是你说出去的了！”陈霞急了：“我要是说出去不得好死！再说，你当初不是说那合同只是走过场吗？”姜媛却冷冷地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陈冰已经改邪归正了，但是别人却觉得他出轨了我都不离婚，是没脸没皮没自尊心的女人！”不知如何辩解的陈霞急哭了。
第二天，陈霞再次见到姜媛，陪同她来的表妹程婧说，为了赢得时间说服陈冰，你们得再签一份补充协议，将交房时间向后顺延半年。陈霞犹豫片刻，还是在补充协议上再次签了字。签完字后，她发现协议上的“订金”已经改成了“定金”，但陈霞没想那么多。金额从4.4万元改为4.5万元，姜媛说凑个整好算账，陈霞也没再追究。她甚至讨好地问姜媛，和陈冰最近怎么样了？姜媛没好气地说：“我们想好好过，可有人成心要搅黄我们呀！”姜媛看起来憔悴、苍老了很多，也不像原来那么爱打扮了。对她来说，老公出轨的秘密被更多人知道和朋友出卖自己带来的伤害，都远比出轨本身要大得多。
“从最实用的角度而言，闺蜜情谊是女人应对生活压力的最佳武器，尤其是当她们从自己苦心经营的婚姻和家庭无法获得相应的回报时。”从姜媛同期QQ日志里摘抄的这段话可以看出来，她之所以对陈霞步步紧逼，是因为深信陈霞背叛了自己，闺蜜没有成为应对生活压力的最佳武器，而是成了火上浇油的炮弹。
转眼就到了协议上规定的交房时间，陈霞发短信问姜媛，说服陈冰了吗？姜媛说：“这事你问他，我说了不算！咱们还是按照合同办事！”陈霞脑子一蒙，感到天都塌了。
从那以后，姜媛步步紧逼，天天打电话给陈霞。陈霞拿着两份合同去了一家律师事务所，律师告诉她，从法律意义上说，“订金”只是指预付款，“定金”则具有强制性和惩罚性。如一方违约，必须要双倍赔偿对方损失。根据姜媛和陈霞签订的这份购房合同，陈霞要么将价值30多万元的房子以20万元卖给她，要么“连本带利”赔偿她19万元！陈霞顿觉五雷轰顶，姜媛姐妹俩利用自己不懂法律和对她们的信任，一步步把自己逼入绝境。
陈霞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2013年7月20日，她借了3万元高利贷，凑了8万元钱还给姜媛。姜媛收下钱后，说：“交房日快到了，剩下的钱你得抓紧凑！”那一刻，陈霞恨不得和这位昔日好友同归于尽。
2013年11月20日下午，陈霞收到姜媛的代理律师发来的律师函，上面写着，根据协议规定，陈霞要尽快把房子过户给姜媛和陈冰，否则要赔姜媛10万元违约金和4.5万元定金，而原来已经还了的近9.4万元将作为惩罚金一笔勾销。
眼看这笔欠债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陈霞彻底崩溃了，当即给姜媛打电话，苦苦追问姜媛为何这样对自己，姜媛冷冷地说：“你觉得自己冤枉，可你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她说，自从陈冰出轨事件被公开，她天天被人戳脊梁骨，可夫妻俩还得在同一个单位共事，每天上班就如同被放在油锅里煎……陈霞彻底无语了，她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姜媛相信自己。
要证明自己清白，更要保住房子。可陈霞想了好几天也想不出办法。想着如山一般的债务，想着面对丈夫难以启齿的秘密，想着姜媛不知还会有什么新手段向自己“复仇”，陈霞万念俱灰……
人财两空失婚女：钱真能买回幸福吗
2013年11月21日上午，刘晓周接到妻子单位领导的电话，说陈霞没来上班，也没请假，电话也关机……刘晓周感到不妙，联想到妻子最近心事重重的样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给姜媛打电话，可对方却说了一句让他莫名其妙的话：“妻债夫还，她要搞失踪的话，我会找你算账的！”下午两点，刘晓周接到医院电话，说妻子跳湖自杀，幸好被好心路人救上来。
从妻子口中得知事情原委后，刘晓周既惊愕又气愤。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妻子会有这么大的事情瞒着自己，更没想到姜媛会这么狠毒！刘晓周决定，捍卫妻子的正当权利。在经过咨询数位法律界人士后，陈霞决定对姜媛的代理律师发来的律师函不予理会。
2014年4月，陈霞和丈夫以合同诈骗的名义，将姜媛告上法庭。接到法院的通知后，姜媛震惊又心虚，于是，她找到一个中间人，让对方说服陈霞私下和解。从陈霞那里，中间人得知两个人签订合同的来龙去脉大吃一惊，转而建议陈霞和姜媛打官司。
2014年5月18日，这起蹊跷的案件在郑州市中原区人民法院开庭，郑州“天坤律师事务所”律师江孔顺作为陈霞代理律师，细心的他对比前后两份协议，发现细微的“订金”与“定金”之差。仅一字之差，陈霞就被一步步套牢在姜媛的陷阱之中。
陈霞的律师认为：差点卖给姜媛的房子其实登记在刘晓周名下，与陈霞没有关联，因而她与姜媛签订的所谓协议没有法律效力。而姜媛的律师则认为，房子虽登记在刘晓周名下，但是属于夫妻双方共同财产。而且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刘晓周对此事毫不知情……双方在法庭上唇枪舌剑，彼此都不相让。
案件一度处于胶着状态，身处其中的两个女人一点都不好受。与此同时，姜媛从同事那里得知：陈冰出轨的事儿，是她自己某天在走廊给陈冰打电话说出来后，被办公室的几位同事听见的。这个消息让姜媛无比震惊，震惊之后是愧疚。原来，她真的误会了陈霞，之后才听信表妹程婧的话，策划了“购房合同”这么一出闹剧。但事情到这一步已是进退两难，怎么办呢？姜媛再次找到中间人，表达了要和陈霞私下和解的意思，但对方多还的钱，她不会退。
想到自己的清白也讨回来了，加上律师也建议她到此为止，陈霞同意私下和解。2014年6月底，这对昔日好友在各自丈夫的陪伴下见面，姜媛撕掉了陈霞的欠条和两份协议，从此两清，成为陌路。
2014年7月21日，陈霞接受采访时说：“姜媛借给我6万元，我一共还给她9.6万元。我老公说不能这么窝囊，得把多还的钱要回来。但我不会那么做，毕竟姜媛在我最困难时帮了我，而且这中间还有个天大的误会。但是，她能用那笔钱买回幸福吗？”
姜媛还能买回幸福吗？在电话里，姜媛声音嘶哑地对笔者说，她刚和陈冰离婚了。问她是不是陈冰又“犯老毛病”了，姜媛苦笑道：“自从他出轨的事儿传出去后，我们就貌合神离，天天吵架。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又有了女人。离婚是他提出来的，理由是我对最好的朋友都那么狠毒，所以不想和我这样的女人再过下去！”
在被问到为何陈霞一再解释，还深信对方是泄密者时，姜媛说：“女人天生爱八卦，没几个能保守住秘密，加上陈霞老拿陈冰出轨的事儿提醒我，我才相信她那样做了。”姜媛还说，最近在重温美剧《绝望主妇》，也明白了自己为何会这么做的根本原因。“一段友谊要维持下去，双方的付出与获得必须是平衡的，时间、精力、帮助和耐心……在女性之间，这种平衡关系尤其微妙，一旦遭到破坏，友谊也就很难维持下去甚至会反目成仇。《绝望主妇》中的 Bree，可以坚强地面对丈夫的死亡和子女的背叛，却因为闺蜜的决裂而差点崩溃自杀！我错在误会了陈霞，但我因为误会她而做出的这些行为，难道真的那么不可理解吗？有几个女人遭遇我这样的事情，还会淡定自若呢？”
姜媛的这段话，听起来有些刺耳，但细想之下，却也令人深思……
（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