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润
精神疾病护理工作，常常被医学界调侃为护理的“异度空间”。有人还给出这样一副对联，形容精神病科的环境：怪事、险事、闹心事，事事都多；哭声、嚎声、打砸声，声声都响。然而漫长的34年，蔡红霞都是在这样的“异度空间”里度过的。这位解放军第261医院精神病科总护士长，头顶国际第44届“南丁格尔”奖章和中国“十大正义人物”的桂冠，创建了全军首个精神病专科医院工娱治疗中心，使一万余名患者康复出院。她像一道“美丽的霞光”，照亮了精神病患者扭曲的心灵。
用博爱“回报”失去理智的暴力
采访蔡红霞时，笔者看到她的头上、胳膊上、手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清晰可见。她笑着说，那是病人给她留下的纪念……
1965年出生的蔡红霞，17岁时从空军军医学校毕业，意外地被分配到一个主要治疗精神疾病的部队医院，而且那时医院还在深山沟里。当初一道分配来的7名同事，因为受不了那里的艰苦条件和精神病人，先后都调离或转业，只有她留了下来。说起原因，蔡红霞的回答很实在：“一拨一拨都走了，总要有人留下来，而且这些患者需要我，新护士也需要有经验的人带。”
照顾精神病人，蔡红霞经常会面临着各种意想不到的人身攻击。精神病患者发病时，往往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不仅伤害自己，也会伤害身边的人。蔡红霞常年面对着这样一群病人。
有一次，蔡红霞在巡视病区时，一个年轻男病人突然扑上来，一把把她摁在桌子上，揪着她的头发把她的头使劲地往桌子上磕。那一刻，蔡红霞有些发蒙，但也只能忍受着病人猛烈的暴力，直到其他工作人员赶过来制止住这名病人。那一次，蔡红霞被打成了脑震荡，额头上鼓起了大包。可是第二天，她头上的包还没消下去，就又回到了工作岗位。情绪恢复正常的那位病人一见到她，就跪在地上抱住她的腿哭着说：“蔡护士，对不起，我真不知道当时做了什么……”
还有一次，新入院的老王怀疑有人要害死他，拒绝进食。听了护士的反映，蔡红霞端起饭碗，上前给老王喂饭，结果老王把饭菜“噗”地一下喷到蔡红霞脸上，还破口大骂：“你休想毒死我！”蔡红霞擦掉脸上的饭菜，当着老王的面微笑着吃了几口饭，老王这才打消疑虑，津津有味地吃起饭来。还有一次，一个病人蜷缩在墙角，无论护理人员怎样劝说就是不去吃饭。蔡红霞来到他身边，蹲下身来关切地问道：“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谁知那人竟“呸”一声把一口唾沫吐到了蔡红霞脸上，惹得不远处的几个病人都跟着哄笑起来。蔡红霞用卫生纸擦去脸上的唾沫，继续做病人的工作，直到病人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听话地坐到餐桌上开始吃饭……
“忍耐是一种高尚的品格，比忍耐更高尚的是博爱。”蔡红霞说，面对病人的无故打骂，她总是一笑了之，“因为病人精神失常，我们更要有理智。”
就这样，由当初的忍耐到后来的博爱，蔡红霞在这个特殊护理岗位上一干就是30多年，忍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委屈和痛苦，她的头上、脚上、胳膊上至今还有被精神病患者攻击后留下的伤疤。尽管如此，无论面对病人怎样的侮辱和殴打，她从来都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坚守着医生对待病人的道德底线。
用真情安抚受到伤害的心灵
面对一双双迷茫无助的眼睛和一颗颗受伤需要呵护的心灵，蔡红霞说：“精神病患者也是有血有情的人，只是病魔让他们失去理智，他们比常人更需要关爱。”
精神病科有一位老患者叫“春光”，身高1.50米，体重才30多公斤，是从一所军队医院转过来的。因时间太久，医院变迁，没人知道他是什么地方的人，早期病历也无法找到。他转来时，医院只知道他的名字，蔡红霞便像对待孩子一样称他“光光”，每天陪他聊天，看他指甲长了就帮他剪，还从家里拿来衣服给他穿，自己掏钱给他买奶粉和水果。每次，蔡红霞对他说：“光光，咱们吃苹果喽，这是你妈妈给你的苹果。”光光都会顺从地吃着，露出一脸天真的笑容。医护人员说，那是老人仅有的一丁点儿意识，他在渴望母爱。对一个丧失勾绘梦想能力的脆弱生命，蔡红霞为他织补了一个关于妈妈的梦。从58岁住院到78岁去世，老人在医院住了20年，临去世时，嘴里不断念叨着蔡红霞的名字。
30多年来，蔡红霞真诚的微笑、温暖的话语、温柔的动作，就像一把“万能钥匙”，打开了一颗颗封闭的心灵。病房里有个沉默寡言的女患者老李总跟着蔡红霞，不远不近，看着她笑，听着她说。蔡红霞不明白这个曾经杀害亲生女儿的患者要干什么，不免心存疑虑和提防。一天，老李走到了她跟前，轻声地说：“我觉得你特别好，像我闺女一样。我想闺女了！”“那您就把我当您的闺女吧！”蔡红霞握住老李的手笑着说。之后，蔡红霞就亲切地称她李妈，尝试用女儿的身份同她交流，让她得到母亲般的尊重和满足。
“病痛对谁都是不幸的，她原本也有美好的家庭，有心爱的女儿，因心理疾病失去了理智，但不论她做了什么，我们都应该怀着一份宽容的心去对待她。”在蔡红霞的帮助下，老李慢慢有了理性，积极配合治疗，在病区安排的康复工娱活动中，还学会了编制花篮和果盘、手工刺绣等，很快恢复到正常。
有一回，蔡红霞带护士们查房，一个病人从被窝里摸出一块脏兮兮的糖，神神秘秘地要塞到她嘴里。“谢谢你！”蔡红霞接过糖含到嘴里。回到办公室，护士们问她：“这么脏的糖要是给我，我可吃不下，护士长您是怎么吃下去的？”蔡红霞笑笑说：“心理疾患病人最害怕受人歧视，最渴望他人尊重认可。我吃的不只是一块糖，而是在尊重他们的人格。这样一想，就没啥吃不下了。”
2013年大年三十中午，人们都沉浸在辞旧迎新的气氛中，一个衣衫褴褛、患有精神病的小女孩，被地方福利院急匆匆送到了医院。小女孩头发凌乱，目光呆滞，像木桩一样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蔡红霞第一眼看到她，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酸楚。她当即备好热水，帮女孩洗了个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可是，女孩头上长满了虱子，痒得她不停地用手去挠。迫不得已，蔡红霞只好给她剃光了头发。病友们见一个女孩剃了光头，哄堂大笑。女孩沉默几分钟后，开始放声大哭。
精通心理学的蔡红霞知道，女孩虽然患病，但天生的爱美意识让她感觉受到了伤害。于是，蔡红霞劝走看热闹的病人后，温和地对女孩说：“阿姨明天给你买个帽子，你戴上肯定很漂亮。”几句安慰，让女孩的情绪稳定了下来。初一早晨，连续值了三天班的蔡红霞下班后，没有回家和亲人团聚，而是坐车去了商场。因为春节，商场要到中午11点才开门，她就在寒风中足足等了两个多小时，终于为小女孩挑选了一顶大红色的绒线帽。当蔡红霞返回病房，亲手把绒线帽戴到女孩头上时，小女孩的脸上绽开了花朵般的笑容。
30多年的护士生涯，蔡红霞有28个春节是在病房里陪病人度过的。在护理岗位上，她凭着浓浓爱心，引导上千名患者战胜心灵痛苦，帮助上万名病人康复出院。
用智慧创造“精神”护理的辉煌
“护士不仅要服务照顾好病人，同样要钻研技术，这好比车的两个轮子缺一不可。”蔡红霞这样认为。一次，一位在外流浪的慢性精神分裂症病人被送进医院。次日，蔡红霞发现病人弯着腰走路，问话不答，想到病人在外流浪，经常捡拾脏物吃，会不会是肚子疼？于是蔡红霞和另外两名护士将病人的裤子脱下，发现裤子上有脓血便，确诊她患了中毒性菌痢。经及时救治后，病人才转危为安。
一次，蔡红霞发现一位精神分裂症患者因为总是无缘无故摔倒，内心绝望，开始拒绝服药。而患者一旦拒绝服药，就意味着治疗前功尽弃。凭着多年的临床护理经验，蔡红霞判断可能是患者所用的氯硝安定的副作用引起病人身体上的反应。为了了解病人服药后的真实感受，蔡红霞决定自己当一回“病人”，感受一下精神类药品到底对身体有多大影响。
于是，她不顾自己白细胞长期偏低的身体状况，尝试着服用了两片氯硝安定，谁知在下台阶时，双腿发软摔了一跤。通过这次亲身感受，她找到了病人有时无缘无故摔倒的根源，要求护士们对此类病人多加关注，夜里上厕所时要派人搀扶。接着，蔡红霞又先后两次尝试着吃了其他一些药品，并把身体上出现的呕吐、困倦、头昏、心慌、肌肉松弛等感受记录下来，然后反复提醒值班护士，当病人出现药物副作用时，一定要及时报告医生，有针对性地服用对抗副作用的药物，以减轻病人的痛苦，减少对病人身体的伤害。
多年来，蔡红霞咬牙坚持以身试药，先后在自己身上试服了氯丙嗪、氯氮平、氯硝安定等多种典型的精神病类药品，准确掌握了精神疾病药物的副作用，总结归纳出“易头晕的药品宜睡前服用”“导致肌肉无力的药品服用后须加强观察”等15条护理经验，获得军队医疗成果奖6项，大大减少了药物副作用对病人的伤害，保证了临床护理的安全性。
除此之外，蔡红霞还绞尽脑汁，创建了全军首个多种辅助性康复娱乐工娱治疗中心，分别设立手工制作、陶艺泥塑、厨艺操作、音乐治疗、心理感应和舞蹈艺术等8个治疗室，通过让病人参与各种文化活动和手工创作，有效驱除心理阴霾，提高适应外界环境的能力。院长胡敏说，每天来到这里治疗（娱乐）的病人超过300人，至2015年11月，已有1万多名患者康复后走出了医院。
30多年来的实践，让蔡红霞对自己特殊的护理岗位、护理技术有了独到的见解，可当时国内精神疾病护理领域因缺少完整的理论标准，护士只能依据平时的经验积累来护理患者，缺乏规范性。蔡红霞于是暗下决心，一定要在精神病护理领域创出一片新天地。
于是，她白天照顾病人，晚上挑灯夜读，双休日也变成了双忙日，常常带上一盒方便面、一壶水，在图书馆一坐就是一整天。8年间，蔡红霞先后自学了《精神疾病发病机理》《精神疾病护理常规》等业务书籍，查阅了数万份病历，记下120多万字的学习笔记，写下心得体会130余篇，整理的书稿堆起来有一人多高。就是凭着这样的钻研精神，她主编了《现代精神疾病护理学》一书，共82万字、42个章节，成为精神疾病护理领域的权威性专著，具有很强的实用性和指导性。该书先后两次出版，震撼了全军医学界。
34年沧桑，蔡红霞与精神病患者已融为一体，她像南丁格尔一样“燃烧自己，照亮别人”，被患者称为“圣洁天使”，先后荣立一等功两次，二等功、三等功各一次，成为全军学习标兵，当选为全国第十二届人大代表。“今年，是我入伍的第35个年头。我选择了这个职业的同时，就已经选择了一个梦想，那就是帮助那些被阴霾笼罩心灵的患者重见阳光。”说这话时，蔡红霞语气轻柔，却一脸坚毅。
〔编辑：潘金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