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炮儿”一般都坐在树荫下，盘着文玩，提笼挂鸟，悠闲而自信地喝着茉莉花茶，跟邻居们调侃着世界大事、国家政治、体坛风云这些跟自己没半毛钱关系的事儿。但老炮儿偶尔也彪悍，像没落的贵族，死守着逝去的荣耀和毫无意义的有里有面儿。
很难有一个导演像管虎一样坚持缔造属于自己的电影。他自己写剧本，自己遴选演员，自己掌控一部电影该有的格调。他和这个瞬息万变的电影市场有一些距离，不盲从，不跟风，他只为电影本身进行创作。
国产大片喧嚣尘上的时候，他在拍内容深刻，叙事温和的《冬至》，在此之前他拍了冷酷曲折、让人动容的《黑洞》。
喜剧片蜂拥而起的时候，他拍了带些黑色幽默和魔幻现实主义色彩的《斗牛》，他不仅讲了一个好故事，还让观众感受到叙述方式本身的温度；而在管虎眼中，即将面世的《老炮儿》并不是喜剧片，“是对一代人的缅怀，那些铿锵有力的，混不吝的，不忿儿的北京老炮儿的缅怀。”
混不吝的老炮儿
按照管虎的记忆，他重新构建了一个北京老胡同的场景，老炮儿的故事就发生于此。这里有红星二锅头，有鸟笼子，甚至有黏贴在墙上的一口痰。管虎自己坐在这里也能瞬间回到年少时，狭窄的胡同里人声喧闹，阳光下街道里的冲突，梳着羊角辫的女孩骑着自行车飞驰而过……当然，更重要的是，坐在树荫下，盘着文玩，提笼挂鸟的老炮儿，悠闲而自信地喝着茉莉花茶，跟邻居们调侃着世界大事、国家政治、体坛风云。
当然管虎的《老炮儿》并不满足于对逝水流年的追忆和堆砌，他希望能更加深刻而节制地描写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老炮儿—不求闻达于世，富甲天下，但坚守得住心里的底线，这个底线也许外人不懂或者不屑一顾，比如两肋插刀、比如欠债还钱、比如死要面子绝不求饶……
有时候，觉得老炮儿是种精神，有种落寞贵族身上的不屈不挠，骨子里是种黯然神伤。
管虎觉得冯小刚特别适合这个角色。很多年前，冯小刚曾经出演过王朔小说《我是你爸爸》改编的同名电影。在那部作品中，冯小刚诠释了一个刚愎自用、自命清高、装腔作势的父亲形象，他在芸芸众生中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但在家中，他渴望成为儿子的主宰，着力表现出自己的杀伐决断，但屡屡落空，与儿子的关系不断恶化、疏离……
管虎大约就是从这一点出发，认为冯小刚能诠释好这个北京老炮儿。甚至，《老炮儿》的故事架构也与《我是你爸爸》有点类似。冯小刚饰演的六爷幽居在北京硕果仅存的胡同里，他儿子是新一代老炮儿，喝酒打架，抢别人女朋友……后来为了救出儿子，老六重出江湖，与官二代的儿子飙车对决。
管虎起初将故事的结尾这样规划：最后，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出场，他代表新一代老炮儿已经成长，老炮儿基因后继有人。不过最后这个结尾被删减。
电影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忧伤：两代人的冲突、传统与现实的对决、承诺与虚伪的矛盾……管虎自己身上就有着老炮儿的执着和坚守，“得拍出来，让所有人知道有这样一类人存在着，而且他们正在消失。”
这种消失也不见得就是坏事，或者说只是现实一种，难以化解，国际化、城市化、高楼林立，胡同落寞，都不过是一个国家该有的形态。管虎也选择了吴亦凡加盟《老炮儿》，选择了许晴出演女主角，北京元素虽然充斥着整部作品，但管虎依然没有把自己圈进在一个狭窄的范围里，“这些并非出身北京的演员从另一个层面见证了北京的多元化。”而且，对于管虎来说，“这样才有挑战，让北京人演北京人，还要导演干嘛？”
不久之前，《老炮儿》成为威尼斯电影节的闭幕电影，这无疑是种进步，在过去的时间里，荣登这个银幕的中国电影大都充满着黑色的印迹和苦难的回望。“让外国人知道中国还有不同类型的电影，我们的世界很广阔。”
忧伤与幽默
管虎身高得有190公分，张嘴就是地道的北京话，偶尔说句脏话，气定神闲的。在一个明亮的角落，他聊了北京文化、电影市场，当然还有关于老炮儿的故事。虽然北京土话日渐陨落，这座日益繁盛的大都市充斥着各种不同的语言风格，最流行的娱乐圈“官方话”应该是闻之肉麻的港台腔。有趣的是，管虎没有被这种语言的洪流所淹没，这大抵是北京话本身的生命力，在胡同里混迹的北京人语言极为顽固，只要一开口，就能听得出他们发自肺腑的北京味儿，畅销全国的东北话、纵横荧幕的港台腔，都败下阵来，难以洗礼一个胡同串子的内心。
有趣的是，这一切都是顺其自然而形成的，没有人刻意保留北京腔，但他就是这么顽强的生长。
在管虎之前，王朔、冯小刚让北京味道席卷全国。他们刻画的北京人大抵都是有点小文化，出口成章；有点小坏，表面上愤世嫉俗，骨子里追问人生；有点小懒，宁可花时间聊跟自己没关系的国家大事，也彪悍得不愿意去解释误解。
在之前，京味儿最足的作家是老舍，他笔锋老道，塑造的人物各异，但属于北京人特有的幽默感时隐时现，即使悲情如《四世同堂》也有着挥之不去的黑色幽默。
到了管虎这里，北京人的这种素质还存在，但不仅限于此。
在美联社对管虎导演的采访中，管虎阐释了电影的创作理念，并引用《阳光灿烂的日子》作比，1994年的那部经典电影，讲述了1970年代一群年轻人的生活状态，经过二十年时代更迭，这些人被渐渐边缘化，已经很少有人关注，去挖掘和解析这样一群人，继续完成优秀的道德传统和独特的时代精神的延续，也是拍摄这部电影的初衷。
媒体说，管虎希望六爷的形象名垂影史，但管虎自己貌似没那么大野心，“就是想告诉世界，有这样一类人存在着，他们可能会消失，但不值得惋惜和痛心疾首。因为世界会变化。”
权威杂志《Screen》这样描述《老炮儿》，“无论是在伦敦、巴黎，还是芝加哥，都有着六爷这样的人”，可见，在管虎的作品中，剥离掉北京味儿的表面，还有对人性本体的追问。这和老舍、王朔的京味儿小说一脉相承。
闹剧不是电影
管虎作品的更新频率并不高，因为他一直希望“对电影本身有推动和创新。”他认为，最近火爆的电影，要么是小品的集合体，要么是各种段子纵横捭阖，除了《烈日灼心》在电影的叙述方面有创新以外，其他都乏善可陈。
“当然，这是市场所需，并没有什么不正确，我只是从电影这个语境来说，并没有觉得国产电影进入了所谓的黄金时代，如果只看票房那毫无疑问。”
姑且不论其他电影，至少对于管虎来说，他的导演生涯一直在努力创新，他经手的每一部电影都个性鲜明。
比如《斗牛》充满着黑色幽默的戏谑感，但同时又发人深省。“这故事挺有趣的，也有我想要的一点东西，比如我今天感到自己身上所缺失的一些动物性的东西，像忠诚、忍耐、坚守等。拍电影时，就想把战争、人性的光辉、民族感，同一个普通的生命结合起来”，但整部电影并不难懂，也没有大的场景，只从一个人与一头牛的故事中阐释道理。
黄渤饰演的男主角性格有缺憾，但真实可爱。像你我的存在。
可以说，黄渤是管虎挖掘出来的，最后被贴上了喜剧的标签，但似乎只有管虎和宁浩能看到黄渤身上那种难以剥离掉的悲剧气质。
这个故事也基本上是管虎自己执笔，在《斗牛》之前，他有五年没有拍过电影，他在沂蒙山区拍电视剧的时候，听当地老乡说了这么一句：“我们村里有这么一人，挺牛X的，在1937年养那么大一头奶牛，还活过了1946年，其他人几乎都死光了。”
这故事有点像《活着》，虽没有那么惨烈，但似乎更耐人寻味。
外界对这部电影的评价是：“在去年延续至今的金融风暴大环境下，大片仍然有人投资，小片还能做，但出现了投资规模中等的电影的真空。《斗牛》就是中等片的好例子。它是一部很不错的电影。”
所以，洞悉管虎，你会发现，他的大部分作品不是形销骨立的小众电影，也不是一通胡闹的乱剧。是一种有内涵，而且有特别有趣的故事。“我不知道纯粹的商业片概念是什么，但我认为，那种叽叽喳喳、嘻嘻哈哈逗大家一笑的就根本不是电影。”
没有不想拍电影的导演，但不是谁都能游刃有余地既兼顾大众审美，又能肆意表达自己的思考。
管虎算一个，即使他拍电视剧那些年里，《黑洞》也在人物刻画和叙事方式上改变了中国电视剧的某种格局和尺度。当你和他提到这些的时候，他挥挥手说，拍电视剧就是为了挣钱的。
编辑／王晓白 摄影／黎晓亮（AStudio）文／陈药师
造型／高若萌 助理／王彦、卜凡
化妆／安然（东田造型） 灯光／AStudio
本文摘自 时尚芭莎2016年1月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