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莉
2016年1月19日，“还性”为女人的“全国道德模范”刘婷来到北京，领取了联合国妇女署颁发的“2015女性传媒大奖女性榜样奖”。这是国内首个以“社会性别平等”为主题的颁奖盛典。刘婷成为自该奖项设立以来，以变性女性身份获奖第一人。联合国妇女署中国区主任汤竹丽亲切地拥抱了她，并说：“你的故事感人至深，感谢你做出这么了不起的贡献。你很勇敢，我支持你。”
母子情深，带着妈妈上大学
记者（以下简称记）：你的原名是刘霆，很男性化的名字，是否表示你父母在你身上寄托了他们的期望？
刘婷（以下简称刘）：是的。我1986年出生在浙江省湖州市双林镇，父亲在当地工厂上班，母亲是裁缝。父亲给我取名“刘霆”，希望我能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小时候，很多人见了我都说：“好漂亮的孩子！你是男孩吧？”我就很奇怪，他们为何说我是男孩呢？回到家，我就涂上浓浓的口红，用丝巾盖着头照镜子。
上学后，我被分到男生群里。没办法去女厕所，男厕所我也不去。平时，我几乎不喝水，憋着尿。走在路上，母亲经常指着一些小伙子对我说：“你长大后，就像他们那样帅。”每次听母亲那样说，我心里都很着急：“我是女生，长大后，我要化妆、打扮。”
初中、高中，我在痛苦中煎熬过来了。我喜欢的三个男生，都无一例外地拒绝了我。对未来，我一片茫然，多次萌生通过手术成为女孩的念头。母亲总是担心地说：“孩子，那样会被人看不起的。何况，做女人又苦又累，你咋想做女人呢？”母亲的话，在我心中留下了大大的阴影。
记：通过手术成为女孩，对于你的这个设想，父母是如何看的？
刘：母亲还没有来得及考虑这个关乎我一生的问题，我们家就发生了一系列变故。我13岁那年，一家人刚搬进新居，父亲就下岗了，母亲也被查出患有尿毒症。为了给母亲治病，我们卖掉新房子，父亲外出打工常年不回家。
2005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浙江林学院园林与艺术学院，毅然决定：带着母亲上大学！母亲怕影响我学习，死活不同意。我说：“不会的，妈妈，我照料好了你再去上课，这样才会放心。”
就这样，我把户口迁到大学所在的临安市，边上学边干家务，照顾母亲，读书上课，周而复始。母亲患尿毒症，买的饭不能直接食用，我就用水稀释掉盐分后，再夹到母亲碗里。
夏天打针还凑合，冬天就不那么容易了。为了不让母亲在路途中挨冻，我请求医生教我打针，一有空，就在被子、枕头上扎。练熟后，再给母亲打。第一次给母亲打针，我问母亲：“妈妈，你害怕吗？”母亲说：“妈妈相信你一定会扎得很好，来吧。”
不幸的是，一年后，母亲的病情加重了。医生说，尿毒症到了晚期，生命最多维持两年，唯一的办法是尽快肾移植。然而，巨额医疗费让一贫如洗的我们一筹莫展。
记：你母亲的病后来怎么样了？在给母亲治病期间，你想成为女性的想法是否依然存在？
刘：我开始打工赚钱攒手术费。我到学校食堂勤工助学，不仅可以在食堂免费用餐，每月还可以领到50元钱。我边上大学边照顾母亲的事情被报道了出来。开始，我以为是校报，没想到全市报纸都把我当成了焦点人物。“大一男生”“孝子”等字眼让我彻底崩溃。同学悄悄提醒我：“你要改变一下，应该更男子汉一些。”不久，我先后被评为“中华孝亲敬老楷模”、“浙江骄傲”、浙江十大“孝心好儿女”、杭州十大“平民英雄”、“全国道德模范”，还担任“中国母亲援助行动”爱心宣传大使，和司马迁、鲁迅等名人一起，被编入《新二十四孝》。上海中山医院院长看到我的事情后，感慨地说：“我们从没见过这样的大学生。”2006年1月20日，该院为我母亲做了免费换肾手术。
手术很成功，母亲获救了。我却独自流泪，觉得再想成为心中的自己估计没有可能了。一个小学生给我写信：“哥哥，你这么孝顺，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我不敢告诉记者内心真实的想法，怕有人指着我的鼻子臭骂我给小孩子做坏榜样。而且，母亲好不容易刚换了肾，如果情绪不稳定，怎能吃得消！
我试图说服自己安于现状，内心非常痛苦。
难抑本性，顶着压力做手术
记：母亲身体好转后，是否对你想成为女儿身的念头重视起来？她是否也和你一样非常纠结？
刘：母亲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更深的困境包围了我。大学毕业后，一身女装的我，不得不因为同事们异样的目光而离职。
巨大的精神压力让我不堪重负，我曾对母亲说，想做变性手术，母亲很担心：“妈妈一直亏欠你，我真的不是为了自己的面子阻止你。你现在是一个道德模范了，去做这样的手术，外人会怎么看你？你要怎么活下去？”
我不停地看书，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看着看着，我有了一个念头：“我要把真实的想法写出来，如果小说出版赚了钱，我就去做手术，我不想再继续眼下的生活。”
2013年，是我最为煎熬的一年。我对母亲说：“妈妈，我觉得活着也没有多大意思。如果您身体健康，我就能离开世界了。这样一天天活着，真难受。”母亲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如果再不做出决定，她很可能会失去儿子。
于是，母亲带我去看心理医生。医生说，这是一种非常特殊的疾病，叫易性病。从解剖学讲，我是男性，但我认为自己是女性。这是一种先天性别认同障碍，与大脑组织结构有关，与患者后天经历无关。
医生提醒我们：“医学上还有另一种说法，这种病是胎儿在母亲妊娠期内激素分泌异常造成的，发生概率为十五万分之一。专家保守估计，我国有将近十万名患者，著名的舞蹈艺术家金星就是其中之一。”
怀上我五六个月的时候，母亲生意正忙，完全没有顾及肚子里的小生命。听了医生的话，母亲非常内疚，不止一次地猜测怀我时她身患肾炎，仍然持续劳作，饮食没有规律，激素分泌紊乱，很可能就是那时导致了我的异常。
医生问我：“你要变成女性吗？”我坚定地说：“不，我要还性为女人。”医生点点头：“你本来就是女人。”母亲坐在旁边听着我和医生的对话，泪水“刷”地流了下来。作为母亲和女人，她体会到了我这些年挣扎的痛苦，开始接受现实。之后，母亲把我当成女儿，支持我化妆、穿裙子和高跟鞋。
记：“还性”手术费用肯定不低，如果没有足够的钱，你的梦想恐怕也只能是一个梦想吧？
刘：当时，我们为先出书还是先手术犹豫不决。广州美莱医院表示愿意免费帮我实现梦想。母亲内心在痛苦挣扎，我却很平静。我安慰母亲：“我在一个男性的身体里，委屈地住了29年。今后，我只想做你的女儿。”我还特意将“刘霆”改为“刘婷”。
还性手术涉及面部整形、下体手术和隆胸手术。2014年10月9日，我在广州美莱医院接受第一次手术。听着手术刀哧哧的声音，我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反而觉得很享受。术后，我脸肿得像馒头，呼吸困难，3个月后才消肿。母亲给我拿着镜子，我看着自己高挺的鼻梁，女性化的五官，开心极了。
记：“还性”成功，母亲是否很欣慰？
刘：2015年1月19日，医生为我去掉男性器官，再造修复了女性器官。术后第三天，麻醉棒被取出来，我感到伤口阵阵揪心地疼。母亲小心摇动着床柄，使我坐立起来，喂我喝水，还拧干毛巾为我擦拭身体。每天，母亲都亲自下厨，专门买一些甜品刺激我的食欲。恢复过程很顺利，医生说：“你的下体和健全女性一样了，祝贺你。”听到这话，母亲突然跑出病房，蹲在地上痛哭不止。那一瞬间，她仿佛觉得，她的儿子没了！
我努力绽开笑容，我想让母亲看到，我做她的女儿更幸福。看着我的身体一天天好转，母亲也逐渐变得快乐起来，还把自己的胸罩送给我让我戴。许多朋友见了我都不由得感叹：“你越来越自然了。”
出院后，我做了术后第一次形体恢复瑜伽，从未学过的我很快就找到了节奏。做完后，我出了一身汗，格外轻松。犹如往常，我又开始了精心照顾母亲的生活。母亲换了肾，需要终生服药。从冰箱取东西，我经常和母亲抢来抢去。母亲心疼我，不想让我碰冷的东西，我更心疼母亲，担心她碰到冷东西不舒服。
活出自我，最美蝶变成佳人
记：俗话说，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你手术后，有没有让母亲也有如此温暖的感觉？
刘：我珍惜与母亲在一起的时间。天冷了，我帮母亲准备换季的衣服，提醒她按时吃药。与往日不同的是，我们由母子变成了母女，我不仅能从身体上照顾母亲，更能让母亲从精神上获得满足，成了名副其实的贴心小棉袄。
我渴望成功，开始学礼仪，学形象设计，学形体表演，积极而努力地融入社会。从古典到现代，凡是有关女性的东西我都想学，都想去尝试。我告诉母亲：“我如同新生儿，就是一张白纸，有无限的可能性。妈妈，我终于可以重新开始人生了。您没有过一天安稳日子，我要非常努力，让您安度晚年。”母亲听了泣不成声：“看到你现在这么快乐，妈妈相信，以后你会做得更好。你看，妈妈多幸福，这一生先有一个儿子，后又有了一个女儿。”
记：还性，使你找到了自信。但是，在现实生活中，是否依然会有人不理解？对于这些不理解，你和母亲如何应对？参加国际联合国小姐选美大赛，是否是你勇于挑战自我的一个重要举动？
刘：从绝望到希望，我有着比常人更强烈的冲动——创造更精彩的新生活。但是，、微博上，仍然会有人指责我，母亲每每看了都难免伤心。我安慰母亲：“做一件事情，有人支持，就会有人反对。骂和被骂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要我们坚持下去，把事情做好就可以了。”
2015年7月，我看到国际联合国小姐选美大赛的通知，对母亲说：“妈妈，我想试一试。”一路走来，母亲太了解我了，就点点头说：“你放心地去吧，不要牵挂妈妈。”
我能否参赛，引起组委会强烈争议，十多位组委会成员分成立场截然不同的两派。反对者说：“既然是道德模范，就是一个标杆，不能有半点含糊。变性后参加选美比赛，在世界选美史上没有先例。”我谈了自己的想法：“人活着，就要敢于追求自我。我向往美、向往爱，就得学会勇敢和坚强……”我的执着精神，改变了反对者的看法，组委会给了我一个机会。我由此成为参加国际性选美比赛的变性第一人。
赛前，我接受了为期一周的封闭训练。很多选手是参加过类似大赛的舞蹈演员或模特，竞争相当激烈。由于人缘很好，选手们很快就把我当成了姐妹，这让我有了归属感。我走路时，脚尖不由自主地向外撇，还时不时地跳一下。为了纠正这些小毛病，别人休息，我继续强化练习，每天都练得腰酸背痛，躺在床上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除了练形体，我还抓紧一切时间，背诵中英文发言稿。我知道，母亲一定眼巴巴地盯着电视机，期待女儿美丽身影的出现。
2015年9月22日，中国赛区总决赛在广州香格里拉酒店举行。我身穿红色上衣、牛仔短裤，走过T台，引得全场一片欢呼。才艺展示阶段，我用中英文介绍了背着患病母亲上大学的故事，还告诉大家，自己由一名男性还原女儿身，实现了近三十年的心愿。
我介绍自己时，大屏幕打出一张“广州号火车票”，上面写着“刘霆站——刘婷站”，主题：本性绽放。当晚20时，主持人郑重宣布：“本次大赛单项奖最美蝶变奖的得主是——刘婷！”我捧着奖杯，幸福地笑了。电视机前，母亲泪流满面。
记：你创作自传体小说《我本佳人》的初衷是什么？对于今后，你还有什么设想？
刘：我从小喜欢文艺，对人生充满浪漫的想象。还原女儿身后，做演员的梦想越来越强烈，我希望自己能进入娱乐圈。我告诉母亲：“我知道这很天真，但我还是要天真下去。”幸运的是，国内已有多名导演和我接触，表示愿意为我量身打造电影剧本。
2016年1月，我历时一年创作的自传体小说《我本佳人》，由广州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写书是个痛苦的过程，我从开始的第一个章节一直哭到最后，中间多次都感觉写不下去了。小说终于完成后，我主动找到媒体，说：“我没有错，为什么不能站出来？如果我继续保持沉默，对那么多关心我的人，就是不负责任。”这本自传，写的是我30岁前的人生经历。我希望人们以此重新认识变性人，也期待更多和我一样的人能得到社会的理解和认可。
杭州话剧团以我的经历为题材，创作了青春励志话剧《永远和你在一起》，分别到部队、大学等演出，取得了良好的社会反响。在广州大东街孝道文化广场，我“背母求学”的故事还被塑成了雕像。
社会救助了我和我妈妈，今后，我希望自己有能力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术后，我无法生育，这让母亲多少有些遗憾。我对她说：“我照顾你时，觉得你就是个孩子。如果以后经济条件允许，我会领养一个。”
平时只要有时间，我就带母亲去旅游。母亲在观光游览车上，时常高兴得像个孩子。如今，母亲安康，我随“性”而活，真的觉得生活真美好！
【编辑：潘金瑞】
